清羽默然，盯著孔童那張清雋俊逸卻難掩蒼白的面容瞧了半晌，許久才緩緩道：“陛下又何苦念著以前，如今您不是已盡力在為定平王翻案，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孔童聞言緘默不言，漂亮的桃花眸裏閃爍著些許的瀲灩波光，“清羽，你起來罷，地上涼！”

清羽見此還欲再說些什麽，最終也只是化作一聲輕嘆，“奴才謝過陛下！”

孔童側頭瞥了眼清羽，輕嗯了一聲，便背過身去，望著幃帳上那繡著的精致淡雅暗紋發呆。

清羽看了看只留給自己一個寂寥單薄背影的孔童，又望了望殿外夜色蒼茫的天空，踟躇半晌才躡手躡腳上前，“陛下，這時辰不早了，陳太醫說您這病還須靜養，不宜太過操勞。奴才想著，不妨您再睡半個時辰就會養心殿歇著，陛下覺著可好？”

孔童半闔著眼眸，微微動了動身子，低聲道：“不了，朕這就回去！”

“可……”清羽微蹙著眉間，見孔童挺直倔強的背脊，也只好低頭應道：“奴才這就吩咐下去，讓宮人們準備步輦，陛下你先歇著。”

孔童不再言語，清羽也不敢再問，只好手腳麻利地去準備好禦寒的狐裘錦衾。

清羽還思忖著，待會兒得好好囑咐那些個小奴才擡步輦時地穩當些，他家陛下如今可再也禁不住半點折騰。

這初春夜裏雖說冷些，好在沒下雪，地上也幹凈，他們也算是有驚無險地回了養心殿。

孔童一路上難受得緊，整個身子癱軟無力腦袋也是昏昏沈沈的，感覺好似靈魂與身體分開了一般。

孔童微微有些懊惱，早知這般難受他就不倔了，弄得如今難受得厲害。

一旁的清羽早已將孔童蒼白無力盡收眼底，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趕緊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孔童，“陛下，仔細摔著！”

孔童吃力地擡著眼皮看了眼緊皺著眉頭的清羽，他也不再矯情，半靠著清羽單薄纖細的身子，一步步地走向了床榻。

門口離床榻也不過幾十米的距離，他卻好似走了許久，好不容易到了床榻。

孔童幾乎是癱在床榻上狠狠喘著氣,那模樣像是脫了水的魚狼狽至極，看得清羽心疼極了，對佟昭儀的恨意更多了幾分。

“陛下，您好好歇著。奴才就在殿外候著，若是有事吩咐便是！”

清羽彎著身子一面小心仔細地替孔童更衣，一面低低柔聲地說著。

孔童幾乎將人藏在被子裏，露出半張如畫精致的面容。他微蹙著眉間，吃力地揮了揮手，“下去罷！”

清羽緊抿著唇，替孔童蓋好被子，低聲應了句便離開了裏殿。

孔童半闔著眼眸，長長的眼睫在蒼白的臉頰處投射出一片陰影。恍惚之間他總看見一些人影在眼前晃，晃得他頭暈目眩直犯惡心。

孔童想要開口喝止，卻怎麽也發不出聲。他想要高呼清羽讓他進來趕走那些如同鬼魅的影子，腦海裏卻又清楚地知道：這裏是皇帝的寢宮，怎會有人敢在此放肆。

孔童只覺得腦袋像塞了鐵漿一般沈得他難受，胸口又如搪塞了幾團棉花，悶得他透不過氣。

他想大喊，他想大叫，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那些人影漸漸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紗籠罩著看不真的一位身影極為熟悉的婦人，正指著一身著與白紗融為一體月白色跪在地上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罵著的畫面。

孔童聽不見兩人的對話，只是依稀看見兩人的神態與動作，估計著這婦人是在厲聲怒罵著。

他突然感覺一陣眩暈，像是腳下不小心踩空跌入望不見底的無窮黑暗裏，整個人漸漸沒了意識。

再次清醒時便已過第二日清晨，孔童猛地驚醒坐起身狠狠地喘著氣，一陣心悸讓他蒼白了面容。

孔童擡眸看著如同旋渦一般扭曲的精美奢華的宮殿，他總覺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但又覺著這個世界虛妄得讓他害怕，讓他恐懼不安。

“清羽！清羽！”

他扶著胸口，不顧自己喘不上氣來，急急地低呼著清羽的名字。

清羽聞聲趕緊小跑著進來，忙不疊地應著，“陛下，奴才在呢！”

孔童無力地抻著胳膊，仰著一張精致清雋的面孔。看到清羽微皺著眉頭還是他熟悉的模樣，孔童如釋重負一般，低低地笑了起來，“清羽，你還在啊！”

聞言清羽不由一怔，趕緊上前彎著身子把孔童扶坐了起來，“陛下，您可真會說笑，奴才不在您這伺候著，還能去哪兒？”

孔童吃力地擡起眼皮，輕輕瞥了眼清羽，並不作解釋。他只是盯著殿外早已大亮的天色，微蹙著眉間，低聲道：“這早朝怎麽不喊朕？”

“太皇太後昨兒個吩咐了，讓陛下您好生休養著，就免了今日的早朝！陛下您如今元氣大傷，陳太醫都說了得好生休養些時日，這早朝幾日不上也無礙的……”

“糊塗，怎能無礙？眼看著春闈要到了，也正是農忙時分，若是不好好督促那些個大臣，指不定出什麽亂子？”

清羽還未說完，孔童便微微喘著氣低聲怒喝了幾聲，嚇得清羽放在衾被上的手一頓，呆呆地說道：“可太皇太後昨夜來探望陛下，早已吩咐下去……”

孔童身子微微一僵，擡眸目光沈沈地看著清羽，“你說皇祖母昨夜來了養心殿？”

清羽點了點頭，小心地為孔童掖了掖被角，“回陛下，昨夜您睡下半個時辰左右，太皇太後便趕來了。她老人家見您元氣大傷的模樣，便沒讓奴才叫醒您！”

孔童低垂著眼眸看著那繡著金絲暗紋的雲錦衾被，沈默許久才道：“皇祖母可曾說過要怎麽處置佟昭儀？”

清羽怯怯地偷瞄著孔童的神色，委實瞧不出他的喜樂，只好小心思忖著，斟酌半晌才緩緩道：“太皇太後倒是不曾當奴才面提起，奴才想此次佟昭儀怕是在劫難逃了！”

“後宮嬪妃對當今聖上下狠辣烈性的下作之藥，打入冷宮已是看在陛下您的面上。若真依夏漢律法，就是將佟昭儀淩遲處死作為人彘也不為過。就看太皇太後願不願將其從輕發落打入冷宮，否則佟昭儀也難逃一死！”

孔童琉璃一般的眼珠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瞧著讓人心驚不已。

清羽嚇得頓時住了話頭，沈吟片刻才低聲喚著，“陛下，不必為此勞心費神。她佟昭儀膽敢對陛下下藥，就該料到自己會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全然怪不得旁人……”

孔童擡起一張慘白的面孔，一雙亮得嚇人的眸子緊緊盯著清羽，沈聲道：“清羽，若是朕說此次下毒並非佟昭儀所為，你可相信？”

清羽聞言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孔童，怔楞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佟昭儀雖說是佟大人一母同胞的妹妹，但她有意害您，您怎能還如此偏袒她？”

孔童見清羽越說聲音越低，直至那張清秀的面孔也跟著低了下去。

孔童自嘲地笑了笑，將冰涼的手縮進了還帶著餘溫的衾被裏，翻身縮進了被窩裏，甕聲甕氣地說道：“朕累了，想歇著了，你先退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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